灯塔夜读丨隐秘而光辉的人生
在共和国广袤无垠的领空,一柄柄防空利剑编织起疏而不漏的天网,昼夜捍卫着祖国的领空主权。家国安宁的背后,离不开一位为国家奉献了毕生心血的导弹专家——是他的力主研发,让威猛“红旗”迎风招展;是他的艰苦创业,让新锐导弹名扬四海。而他却隐姓埋名、一生淡泊,直到88岁事迹才首次公开。他就是我国第3代防空武器系统总指挥、中国航天科工集团第二研究院原副院长沈忠芳。2024年8月17日,沈忠芳在北京逝世,享年90岁。
1934年8月,沈忠芳出生在上海。从他记事起,生活就笼罩在日军飞机的轰炸和扫射之中。家园被战火摧毁,人民颠沛流离,年幼的沈忠芳跟着大人四处逃难,在经历5次转学、1次辍学之后,他才艰难读完小学。那时的他,对日寇充满了痛恨,心想:“如果我们能有自己的飞机,一定要打得他们落荒而逃。”
1953年,高中毕业的沈忠芳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航空学院(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)。填报志愿时,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飞机设计专业。他希望有一天,自己设计出来的飞机也可以保卫祖国的领空。
大学四年,沈忠芳勤奋刻苦地学习,门门功课名列前茅,打下扎实的专业基础。毕业后,他被分配到国防部第五研究院二分院工作,即现在的中国航天科工集团第二研究院。志在造飞机的沈忠芳服从国家安排,转行从事导弹研究工作,从此隐姓埋名60余载。
当时,二分院刚成立不久,可以说“要啥没啥”,处于“边建边干”的阶段。但艰苦的条件,并没有削减沈忠芳搞科研的热情,他白天干活工作,投入相关研究,晚上挑灯夜战,提高个人业务能力,整个人乐在其中,“越干越热爱,越干越想干”。那时的中国,正在加紧研制。美国急于了解中国核武器的进展情况,频繁派出高空侦察机侵入我国领空,搜集情报。而受技术的限制,我国空防力量无法有效阻止侦察机的高空入侵。为有效防御敌人,1958年10月,中国从苏联进口5套萨姆-2型地空导弹,组建空军第一批地空导弹营。半年后,空军地空导弹2营在北京通县上空将美制RB-57D型高空侦察机击落,开创了世界防空作战史上使用地空导弹击落敌机的先例。这也让25岁的沈忠芳深刻体会到“没有导弹,就没有国防”的真实含义。
萨姆-2型地空导弹,是当时世界上性能先进的防空武器系统之一。正当我国准备全面展开仿制工作时,苏方却突然撕毁协议,撤走专家,仿制工作被迫处于停顿状态。关键核心技术是要不来、买不来、讨不来的,中国只能依靠自己。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,沈忠芳和同事们不畏艰难,从仿制到定型,他们不断攻克技术难关,终于在1965年成功研制出我国第一款地空导弹“红旗一号”。
随后,作为主要技术负责人之一,沈忠芳又马不停蹄投身“红旗二号”的研制工作中。1967年,“红旗二号”研制成功,在技术上取得许多重要突破。同萨姆-2型地空导弹相比,“红旗二号”不仅增加了燃料舱储量,加大了弹翼面积,使得导弹的射高和射程均有所增加,还改进了无线电指令制导系统,扩大了作战区域。1967年9月8日,我国空军在浙江嘉兴首次使用“红旗二号”地空导弹击落了一架来犯的美军王牌高空侦察机U-2,捍卫了祖国领空的尊严。“红旗二号”的研制成功,标志着我国迈出自主研制防空导弹的关键一步,也为我国后来自行研制新型防空导弹系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放眼世界,导弹技术发展日新月异,有实力的国家都在竞相研发更强、更快、更准的导弹。沈忠芳深知,决不能放慢前进的步伐。
1970年,沈忠芳担任“反击”型号武器系统的抓总工作。这是我国第一型空天防御导弹,新型号由于飞行速度太快,外壁与空气摩擦产生大量的热量,钢、钛合金、铝等材料远远达不到耐热标准。为了寻找合适的耐热材料,沈忠芳翻阅了上百本专业书籍,最后找到中科院涂料研究所,经过上千次试验,终于研发出一种新型有机涂料。这种涂料不仅完美解决了耐热问题,而且涂层比预想的还要薄,这也对日后发展高超音速武器起到了关键作用。
在20世纪70年代,沈忠芳所负责的导弹型号在很多方面取得重要成果,并成功完成4次飞行试验考核,其中8项成果荣获全国科学大会奖。他所提出的导引方法、防热涂层技术一直沿用至今。后来,随着国际军事战略发生变化,特别是在空战这一领域,从一开始高空硬碰硬的对决,逐渐演变为同样重视低空打击,各国也开始在低空军事飞行器上加大了研发力度。沈忠芳担任我国“红缨五号”导弹总指挥,他倡导采用新体制,开辟了制导新途径,带领团队仅用一年多的时间,就完成车载“红缨五号”超低空防空武器系统试验样车的研发。短小精的“红缨五号”,作为我国早期研制的便携式超低空防空导弹,在维护国防安全上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到了20世纪80年代,已经在导弹研制领域奋斗了近30年的沈忠芳,决心研制一款能走出国门的新导弹。他和团队一起着手研制B610地地导弹。面对这一全新领域,沈忠芳提出:“可以把地空导弹积累的一些技术经验,用到地地导弹的研制上。”然而,此方案一经提出,便遭到一些专家的质疑和反对。但沈忠芳坚信,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。作为型号总指挥,他一头扎进研制任务中,仅用一年多时间,地地导弹就问世了。然而,第一发导弹在万众期待中发射,才飞出去10千米,就爆炸了。“当时大家都灰心丧气。”时隔多年,沈忠芳对当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。但他深知,没有哪个高新技术一下子就能成功。顶着巨大的压力,沈忠芳和试验人员继续埋头苦干,找出失败原因。很快,人们在靶场上见证了他们连打10发导弹、发发成功的成绩。B610成功后,随后B611也跟着走出国门。如今,沈忠芳的“B系列”产品慢慢的变成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精锐武器之一。
随着1984年美国第3代地空导弹“爱国者”的服役,中国现有的对空防御手段已不能够满足现代作战需要,急需研制出具备抗干扰能力强、抗多目标打击等功能的“第3代”。1992年1月,沈忠芳被任命为我国第3代中高空中远程防空导弹型号总指挥。第3代防空武器系统研发技术难度升级,远非此前可比。坚持对标世界一流水平,沈忠芳带领研发团队提出了垂直发射、捷联惯导、相控阵雷达等技术指标,特别是上不上主动末制导,是一个很有争议的关键技术。面对争议,沈忠芳说:“就要上难的、先进的,我们能搞出来,相信我们的力量!”为此,他还立下了军令状:“成功了是集体的努力,失败了我个人负责。可以处分我,任何处罚都可以。”经过很难来想象的攻坚克难,仅用3年时间,他们就全面完成攻关任务,使第3代防空武器系统迈入了正轨,我国防空导弹研制水平由此跨入世界领先行列。2009年,该武器系统在国庆60周年大阅兵中惊艳亮相。
沈忠芳说,他的人生格言就四句话:“献身事业,淡泊名利,笑对人生,问心无愧。”这16个字,道尽了他坦荡的胸怀和淡泊的一生。
76岁那年,沈忠芳自愿离开工作岗位,辞去兼任的多个院校教授、顾问称号,一个不留。在他看来,“年轻人都比我们行,现在教授的水平比我高得多,先进的技术掌握得比我好,我有自知之明”。晚年的沈忠芳,喜欢看电视剧《外交风云》,因为这部剧里有他所亲历的那些过往。他还经常翻看手边的一个小本子,上面有多年前他记下的周恩来总理对导弹试验提出的要求:严肃认真、周到细致、稳妥可靠、万无一失。
隐姓埋名60多年后,直到2022年沈忠芳的名字才首次被大众知晓。因为保密的原因,他的孩子们在年幼时,觉得爸爸就像个陌生人。直到解密后,沈忠芳也无法向孩子们和盘托出工作的全部。作为中国国防、中国航天事业的建设者,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,深深地印刻在沈忠芳的心里。
2023年,沈忠芳入选“感动中国2022年度人物”。在《感动中国》节目现场,白岩松提问:“您都88岁了才解密,您的名字开始被更多人知道,习惯吗?”沈忠芳说:“习惯,而且应该那样。我们搞的是为国防服务的事业,研制先进的武器系统,即使搞成了也不是个人的事,集体的智慧发挥才是最大成功!”
回顾自己隐秘而又光辉的一生,沈忠芳曾这样说:“水兵爱大海,骑兵爱草原,要问飞行员爱什么?爱祖国的蓝天。要问我们爱什么?爱我们的国防导弹事业。我一生最大的幸福,是为国家的国防事业奋斗。我有时候还要大笑一下,这辈子没有白活,干了点儿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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